漁舟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我也希望可以照亮你呀。

悵神宵而蔽光。

四天假過後,晨起時誤了十三分鐘,原因是自己尚未清醒過來便隨手關了鬧鐘,於是陷入又一個幻夢。夢見在機場,藉由某同學之名與妳巧遇──事實上那同學前天剛關注我的ig,純屬day residue的一部分,是個完美的藉口。後來被隔壁寢室的小夥伴喚醒,我迷糊地揉著眼坐起身來發出不明意味的哼唧聲,順帶瞄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然後一邊換下小鹿睡衣一邊回想著在短短十三分鐘內我腦海中浮現了什麼。妳大可以小小的得意一下,因為我終於夢見妳了,這令我著實有些訝異;不過妳最好不要以為我賴床有多麼不好,畢竟我們是打算提前一個鐘頭到教室裡佔座位的,王柯教授的課上週就已爆滿,所幸我又是第二個到教室的人。這課值得我們這麼做。事實上在這裡每一堂早課都值得我這麼做。何況早起可能會收到一些令人驚喜的消息,譬如哪天妳就出現了。還是希望妳不會怪我只會這樣靜靜地看著,我只是不想主動地給別人添麻煩,這是在複雜卻又無力的現實面前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我經常陷入一種極其令人煩擾的狀態裡。正如主動和被動關係一樣,在我聽到天下思想的時候──這是一個相當自我中心的思想,華夏文明將周圍一切文明慢慢捲進來的時候,周圍的文明也因為自身對於自然的原初的認識萌生出了自己的文明與思想,形成了自己的小螺旋,何以我們的文明就那樣的具有向心力呢?當然我承認中華文明那不可抗拒的魅力,但文明的碰撞,也就是矛盾,是不可免的。理想的政治結構和文明觀無法抹除這些現狀。我們的德,我們的禮,我們的法,我們的思想,一定存在著其自負的正當性,卻不一定能讓世界真正大同起來。於是又有人說和而不同,以和為貴。但我相信即便今天當真有人德治天下,也不會令人信服。人心不古,何況是在文明高度發展的現代社會,即便看透了傳統文化的精髓,也難以解決問題。如何處理這些關係,往小了說就好像我與周圍人的相處一般,說到底還是朱子那句「為學不易,做人實難」,存活便是為了傷透腦筋也要找到一條可以調和萬端的道路。所以我才會發問,老師沒給出正面的回答,反而引向了第二、三章向心力的問題,我們心知肚明,沒有人能夠解決得了。妳看啊,明明看到了問題所在,卻無法用自己信服的觀念來駕馭現實,掌控生命,可是我們卻還要不停地發問。人之可悲,人之可敬,莫過於此。就像尼采說的那樣,背負著巨大的痛苦登上生命的頂峰,成就一個偉大的悲苦的人。只有這樣了,只能這樣了。

妳會不會覺得我悲觀得很?其實不然。就像我已經是第三次欣喜於可以一個人爬山回宿舍一樣,在半山腰的觀望台上,在星辰底下(已經是連續第三個晴天,我眼中的星星很漂亮),為山風灌頂,為城市駐足眺望,看著河濱公園散步道上的行人或走或跑,看著有人做著揮拍打網球的動作,球在哪裡卻始終看不清楚,跑過來的人或者是我注視過的人,或者不是,無關緊要。我腦子在不停地轉動著,想很多事,只有這種時候人才會明白所謂的平和與靜心並非什麼都不想。我沉醉在山裡,隔著一條淺淺的溪流,以及岸邊的公園和青草地,對岸就是城市群,沒有很亮,燈光影影綽綽的,反而顯得學校設置的路燈晃得眼疼。那一瞬間我終於確定山下那條彎彎繞繞的小溪流一定就是醉夢溪了,沒有理由的。山風很冷,妳一定也知道,可是我站了約莫半個鐘頭,觀望台上的情侶離開了,不停做著伸展運動的爺爺也消失不見。然後我才離開,回到人煙裡去,倦怠並且滿足著。

那時候我想到一件事。人總是很容易想到未來會怎樣,追求是什麼,然後我發現我比較希望自己可以安於現狀,未來可以停滯不前。我所希望的未來是我的現在,那麼未來的我要做些什麼才可以維持現狀呢?做論文的時候,想要維持現狀還是不難的,只不過論文的方向一定已經定下了,會犧牲掉很多龐雜的想法,不能像今天這樣的隨心所欲了,但仍舊有一定限度的自由可以被我操控。再往後走,我是想讀研的,所以還有選擇的餘地。再往後呢?那得看我喜歡到什麼程度了。我不想為了士農工商忙活一輩子,我不想漂泊在人潮中庸碌地填滿自己的餘生。哪怕是在一家條件非常好的學術性出版社裡實習的時候我都覺得有些坐不住,因為辦公室是個相當無聊的地方,儘管大家相處不錯有說有笑的。妳別怕,也別覺得我在炫耀,香港的大學生從大一開始就可以實習的,因為我們暑假很長,不做點事兒都對不住自己和GPA。我腦子沒有很多人轉得那麼快,經歷雖不算少,到底在有為之人面前仍如螻蟻一般,我的成績雖好卻遠遠不到可以順手推演出漂亮的學術研究成果的水平,一切都陷在困境裡頭掙扎不出。想起這些來,就連自己都很嫌棄自己,妳就不要嫌棄這樣的我了。

然後又想到下一件事。既然我會讀研,我肯定不會回內地去讀。今天下午旁聽小說課,老師提到了汪曾祺的<黃油烙餅>,簡單的親情與人倫,美得很有些傷感的味道。然後我就哭了,感性是一種美德吧,只是也忒不爭氣,小夥伴看著都笑,應該只在心裡哭一哭的。我只是忽然想到外祖母,她從小把我帶大,與我親得很,後來我聽說爺爺奶奶比較親的時候還很不爽地反駁說路上隨便見個老人都能喊爺爺奶奶的,外祖父外祖母卻只有那麼一個。她如今大病小病不斷,越發肥胖的身軀使得臃腫的小腿難以支撐,走路經常帶喘,一些老的觀念也改不掉。當初我去香港是個意外,我自己完全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雖然就算我在內地唸書,我的首選也是北京,並且因為去了香港我食言了,有負在北京等我的人,為此我愧疚至今。那時候外祖母聽了就落淚了,以為香港是個很遠的地方,事實上離長沙不過三個多鐘頭高鐵的事兒,當天往返也不為過。後來我交換到台灣,外祖母又鬱鬱不樂的,我真不知該怎麼安慰才好。我時常想帶他們出門走走,年紀大了,有許多東西是我希望他們也能夠看看的,譬如電影,這個我寒假完成了,帶著一家子去看了場《老炮兒》,結果他們似乎看不太懂,商量劇情卻還蠻起勁的。老人家冬天跑去海南暖著,夏天跑去山東避暑納涼──我不記得是青島還是煙台了,大約都去了吧,可見還是想到處看看的。初中時我曾經夢到外祖父去世,前些天在台灣又夢到外祖母過世,心裡頭一直涼涼的。希望他們能看著我至少再長大些,我如今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還做不到芥川龍之介說的對世俗冷眼旁觀並能在必要時與之同流合污的境界,我的人生哲學全是從尼采那裡剽竊來的,可說是剛剛起程,他們必定放不下心的。等我能孝敬人了,自然該多多孝敬。可如果我讀研去了日本,去了英國,去了德國,他們會不會很傷心啊?父母在,不遠遊。這些為了追逐星光而縮減掉的人情之暖,天倫之樂,我好怕少一天都挽回不了。哪怕是我回家一趟,看到父母漸漸斑白的頭髮,都要難過好久,母親還假作沒心沒肺地和我開玩笑,向我討要港產的染髮劑,當真不怕我當著他們的面哭出來。噫,我就是個小哭包。我哭不是因為想家,這是我們所有遠遊之人的宿命。我不希望自己的宿命是這樣,願時光傾聽我。

還有啊,記得今年除夕夜,因為妳的一句話我看了十來分鐘的春晚,聽完胡歌就回房間玩手機去了,不過妳大約還在盯著看,也沒陪我一起無聊xxx然後我就去錄歌和給筆友寫回信了,煙花炸開在書房的窗前,並沒有幾分可愛模樣。後來外祖父母提前回他們屋裡去了(我們都住在長沙所以離得挺近,偶爾會住在對方家裡),母親跟我說我們三個人都不看電視,二老覺著傷心了,不明白從前春晚明明是那麼多人一起看的,是節日的一部分,怎麼現在竟然變得這般的可有可無。也許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情懷,也許知道也並未細想過,老人家沒這閒情雅緻,我也不知道他們平日裡腦子都在想些什麼呢。說什麼情懷不死真的很矯情,但是情懷這東西真就活在他們身上,我自愧不能承繼,也只能這樣了。

說了這麼多,如果妳有看下來的話,大約就知道我為什麼會用繁體了,雖然我大學以來一直在用繁體寫自己的東西,簡體的同人或記錄什麼的,是要拿來分享的,不過我漸漸地不能也不願意去寫那些清甜的文章了。也許一旦注意到某些議題,我就移不開眼了,其他的便只是調劑而已。我這兩天收到了兩位筆友的來信──我是真不明白為什麼我在貼吧找到的筆友會是異性,我以為這地兒女生比較多的,被我的自我介紹吸引的人也應該是女生才對──一個誇我的文學氣質,讓我覺得自己真是徒有氣質這種空蕩蕩的東西,而沒有內容去包裹,畢竟文學和觀念是要被反復咀嚼的,如同翻炒一般,表裡協和,文質彬彬才是最好。用內容來等同於表面,這樣的說法是不是很奇怪?所以我的氣質才會是可愛嘛,我說過的,因為我的想法就這麼奇妙,雖然又偏保守一點,趕不上妳的天馬行空,妳不要介意啊。另一個筆法忽然變得很閒散,像寫日記一般的,倒令我笑出聲來。在觀望台上,由於他們的來信,我忽然覺得陌生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一個人看到了我意欲呈獻給世人看到的東西,另一個人則能切實地與我發生文不對題的奇妙的交流。我們像是同路的人各自散漫地繞著彎兒走在平行時空之中,偶爾發生腦電波的碰撞來傳遞一些可有可無的信息,就這麼走下去了。

嗯寫了好久眼睛有些疼了,打住。說了這麼多都不及我當時靈光的千萬分之一,語言就是這麼貧乏而又不可或缺的。這麼取標題,妳會懂我的。


P.S.「愿斯臺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感謝首頁那位1341號的明誠藉由秀恩愛之名讓我決定了把辭賦選讀修下去,儘管很可能我每週一都會被老師給玩壞。原先在香港上課的時候,一半以上的課我都會掏出手機來玩或者是直接帶本小說去看的;可在台北,每一堂課都是那麼精彩。對比兩校開課表也頗有差異。我的興趣很雜,香港的中文教育除了小學之外,其他的課程經常與龐雜瑣碎的通識課程相衝,而我偏生對小學類最無興趣。妳看我選的課單就知道:楚辭、辭賦選讀、天下思想(歷史系)、大陸小說選讀(旁聽)、易經(我大約向系所提出兩三次開設易經課的建議了然而至今還沒有開這門課,sad)、中國思想史、古典小說選讀、李白詩,我希望可以修到這麼多學分並且拿到不錯的成績之後(雖然這成績不算進GPA也就是說我只需要過就可以了,我也是這麼跟別人說的,畢竟高要求只能藏在心裡或者偷偷記下,才能免於非議),能夠深入了解寶島的民俗和風情。唉,最近一直糾結在選課上頭,開學最頭疼的莫過於此了,好在這憂愁即將結束。也不知道妳會不會看這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呢,雖說通篇讀來好像都是在寫給妳的,其實= =我就是感性了一晚上而已,感性到現在覺著我在山這邊眺望遠岸城市的微光,就仿佛蓋茨比在西卵眺望遠岸的綠光一樣,當然妳跟黛西不能比,黛西跟城市更不能比,這個人我可是唾棄得很。所以妳又可以很開心地意識到自己被我看得多麼重要了~如果沒看到的話就意識不到嘍,那麼妳就只好選擇夢到了。我還是很願意為妳著想的,所以妳也不要嫌棄我,就算我是小太陽,我也喜歡夜深人靜時的漫天星河,我一個人或者腦袋裡裝著那些事那些人還有妳,都很美好的。希望妳可以事事順心,每一天都樂在其中。我相信生活待妳很不錯的,請妳也信我這判斷吧~那麼晚安啦。


林徵(妳可以從這個名字裡面脫胎出各種小名稱呼什麼的,嗯我覺得妳叫出來一定會很可愛啊~)

丙申正月廿三夜 於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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